柒公子的书阁

这世间,许多事,求得,求之不得;许多梦,忘得,忘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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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夫七年,相见之时他却为了敌国公主,逼我当尼姑

 东方破晓,晨辉落在洛阳城延贤里一处民宅的残垣断壁上,缕缕白烟腾起,仆人们还在寻找未尽的火源,纷杂不堪。

 

谢卿贞搂着儿女坐在不远处的厅堂,她安抚着低低啜泣的女儿,没注意头巾散乱,露出她已有两三寸长的头发。

 

不知夫君可知自己此刻的狼狈?可会追查这放火之人?

 

她暗自思酌,自打把她们母子安置在这别院,夫君王普就再也没露过面,想来是怕他新娶的那个高贵的公主夫人吧。

 

北梁国风与南唐不同,娶妻更重门第,尤其勋贵之家,多是一夫一妻,不敢纳妾,否则高门第的妻子休夫也是常见。

 

王普怕公主夫人知道谢卿贞,才把她安置在此,藏藏掖掖,可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像夜里这把火,总归不是无缘无故就着的。

 

王普怕公主,可谢卿贞不怕。

 

她是王普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恩爱十几载,养育一儿两女,只是那会两人都在南唐,王普家还没出事。

 

他二人门当户对,百年士族王家谢家。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那时青春年少,两人像长成了一个人,走过了红袖添香、描眉画黛的情意绵绵,又共同经历了延绵子嗣的伉俪情深。

 

那时的日子真好,两人只要对望着,瞧着对方眼睛里的光亮,就觉得天地间其他所有都消失不见。

 

她本以为岁月静好,定会白头相守。

 

哪想命运多变,一夜间,王家从手握军权的将门世家,变为忤逆圣意被下旨剿灭的罪人,王普父亲和五个哥哥,血溅军中,人头落地。

 

只有王普,因在东宫行走,最早得了信,家都不敢回,匆忙逃命。

 

待王家获罪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王家父兄的头颅公然示众时,王普悲愤交加,便弃了南唐,投奔北梁。

 

这一走,就是七年。

 

谢卿贞起初是担忧,到处寻人不得,日日以泪洗面,后来想开了,便每日佛前祈祷,只求他平安就好。

 

父兄看她守得清苦,动过让她改嫁的念头,只是谢卿贞以死相逼,宁愿孤苦一生,也要从一而终。

 

待谢卿贞得到音信,是两国和谈时,北梁使团透露,现北梁尚书令就是曾经的南唐大才子:王普。

 

她欣喜若狂,收拾了行装携了儿女,要去千里寻夫。

 

父亲执意不允,且不说两国交战,王普身负叛国罪名,就是这七年,他若还惦念妻儿,断不会音信全无。

 

断了线的风筝,如何再续前缘?父亲言之凿凿。

 

谢卿贞苦求了兄长,偷偷逃离家中,她坚信王普这些年定是怕连累自己,才不敢联系,她笃定他心中有她。

 

只要当她重新站在他面前,一定能感天动地,破镜重圆。

 

她要亲手把两人断掉的红线重新系上,此生再不分离!

 

过边境时为掩人耳目,她舍弃了一头秀发,扮做尼姑。

 

一路艰险、困窘都不在话下,每当夜晚皓月当空,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勾勒,见了他,该如何倾诉衷肠?

 

是先哭一场,还是笑着故作坚强?是要怨他心狠,还是要宽慰他她什么都明白。

 

可她局促地站在他面前时,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夫妻团圆的欣喜若狂,而是惊慌失措,她的心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的夫君,已经娶了北梁身份高贵的陈留公主萧元琼。

 

如今,两人夫唱妇随,婚后已有一载。

 

匆忙把她安置在这个别院,王普就再也没露过头,生怕行迹暴露,可到底没瞒住。

 

就像这把火,为什么烧的只是谢卿贞的卧房呢?

 

若不是小女儿这几日喘疾发作,谢卿贞盯守了半宿,只怕此刻已香消玉殒了。

 

偌大一个北梁国,与她有渊源的只有两个人,她碍了谁的眼,这火是谁放的,岂不是昭然若揭?

 

 

 

 

得知别院失火后,萧元琼颇为忐忑,那个谢氏刚被王普安置在别院时,府中下人就与她暗通了消息。

 

这几日王普因公务繁忙,都在书房安歇,像是有意躲避。

 

关于谢卿贞,他们二人一个心中有鬼,一个装作不知,倒也相安无事。

 

两人是半路夫妻,虽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总觉得少了几分亲昵和坦诚。

 

她的第一段婚姻,是皇室的政治联姻,夫婿门第匹配,却是个残疾,只有一样好,就是去得早,让她早早得了解脱。

 

相中王普,是一次宫廷赐宴,她瞧他明明喝不惯奶酪,却拧着眉喝下,宫宴莺歌燕舞,他目不斜视,端坐如松。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而忧郁,无意间跟她对视了一眼,她的脸便红了。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一个国之栋梁,一个皇室宗亲,北梁皇帝乐见其成,风风光光为他们操办了婚礼。

 

她寡居快十年,才在众多求婚者中选了王普,难得中意,怎可轻易放手?

 

这是大梁国,自己是皇室贵女,他们是原配夫妻又如何?又不是他们南唐!

 

这把火烧得好!看王普还装没事人到何时!萧元琼不怕他来质疑,正好借机大闹一场,看看到底谁没理!

 

萧元琼等了几日,王普仍不露声色,待她如常。

 

她有些失落,还不如两人闹一场把话说开,如此尊着敬着,跟同床异梦有何分别?

 

这日,她正兴致缺缺地摸牌九,突听府人来报,王普刚下朝就被北城王抓了,连带着别院的母子也一块被擒,罪名是暗通敌国。

 

“备马!”萧元琼啪地摔掉骨牌,沉着脸吩咐,“还有府兵,门前集合!”

 

在太岁头上动土,当我是吃素的吗!萧元琼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她寡居回宫后皇后硬逼她嫁人,

 

她夜行千里去找北梁皇帝告状,最终皇后因行为不端被拉下马,此后皇室宗亲中谁敢惹她?

 

她不懂朝政,也不愿意掺和其中,但要绑她的夫君,得先问问她的马鞭同不同意!

 

萧元琼的府兵,气势汹汹地围了北城王府,而北城王府大门紧闭,几次砸门无人来应,

 

她顿时没了耐性,吩咐府兵点了浇过松油的火把,就要往王府院里扔。

 

最终这场闹剧以宫中传来的旨意告终,北城王以通敌罪抓捕尚书令王普,证据不足,责令立即释放相干人等,而陈留公主不得再做纠缠。

 

当王普等一行人被放出时,萧元琼见着了谢卿贞,那是她俩第一次见面。

 

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没那么娇弱,却有几分坚忍和沉静。

 

谢卿贞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挺直了身子,拢着身边的三个孩子,一脸戒备地从她身边走过。

 

回去的马车上,王普忙不迭地跟她解释,什么党争,什么派系,还有多年前的旧怨,林林种种,萧元琼不感兴趣,查了王普身上无伤,便放下心来。

 

两人都没提起谢氏和她的儿女,彼此心照不宣。

 

为防意外,谢氏带着儿女也被带进尚书令府,安置在后院一处偏远的小院中。

 

忙乱了一晚,回到卧房,王普拉起萧元琼有些冰凉的双手,放在胸口捂暖,“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好,定不让你受皇室宗亲的嘲笑。”

 

萧元琼抿了抿嘴唇,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这个男人,确实让她中意得很。

 

而此刻的谢卿贞,则一夜无眠,终于进了他夫君的官邸,却是以一种最狼狈的方式,

 

她望着窗外的星空,一轮细月斜挂在天上,冷冷清清。

 

夫君现在在干嘛?大概在陪着那陈留公主哄吧!

 

也许不该来北梁,从她出了南唐那一天起,她的命就不在她的手中了,途中她要防着恶人和官府,现在,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谁都能将她像蚂蚁一般碾死。

 

而夫君,似乎已经不属于她了,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

 

 

 

 

此后几日,王普很忙碌,洗清自身的嫌疑便要将谢氏母子的来历一一交代,最终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终究将事儿翻到了明面上。

 

一时间,京中谁不知晓,王普被原配和新欢争抢,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但更糟糕的是,家事变成了国事,北梁与南唐和谈不太顺利,

 

朝堂一直在甄选出征讨伐的将军,本来王普是板上钉钉的人选,此时沾上了南唐故旧,还是出身显赫士族的故旧,一时间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任命出征的旨意搁置了下来,王普心知肚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过了几日,正是萧元琼生辰,这日王普早早归了家,安排管家将府内装点得格外亮堂,戏台上跟头翻得精彩,台下打赏不断,阖府喜庆洋洋。

 

王普准备的生辰礼,是一颗硕大的东珠,成色少有,足见王普为此耗费的心力。

 

萧元琼领情,她从小什么都不缺,就稀罕点真心。

 

趁着两人情浓,王普小心翼翼地提起谢卿贞,旧爱的故事萧元琼不爱听,刚热的心像泼了凉水,滋滋冒白烟。

 

“那一儿两女,毕竟是我的血脉,我想接回府中。”

 

“这个自然。”萧元琼想起那日匆匆一瞥,儿女的相貌还是像王普一些,尤其是那个岁数大的丫头。

 

“至于谢氏——”王普停顿,眼瞧萧元琼的脸色说道:“我想在府外给她建一座庙堂,让她阪依我佛,了却尘缘。”

 

萧元琼盯着王普片刻,见他眼神坚定,才信了,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

 

只是隐隐对那谢氏生出一丝同情和惋惜,罢了,谁让她跟她非要争一个男人。

 

面对谢卿贞,王普开口颇有些艰难,谢氏对他情深,他何尝不知。

 

这些天,他一直不敢去见她,他怕多看几眼,就会心软,会放下他所有的仇恨和不甘,放下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和抱负,

 

可理智又告诉他,如果真这样做了,他们根本不能活着走出国都一步。

 

南唐和北梁都不容他,他们还能去哪儿?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有王家满门的仇恨未雪。

 

两人再见面时,谢卿贞颇有点手足无措,对面是她分离了七年,曾相守十余载的夫君,熟悉又陌生。

 

“从南唐带的上等龙井茶,以前你最爱喝,北梁没这些,快尝尝。”这点茶叶她路上小心地压在包袱底下,一路颠簸也不肯丢弃。

 

“我现在不饮茶了,”看到谢卿贞疑问的眼神,王普说道:

 

“北梁人说我们南唐过来的人,饮茶而不食奶酪,不能入乡随俗,是挂念故国,与南唐藕断丝连,将来定会再次叛国。”

 

谢卿贞张了张口,她想不通喝茶与叛国有什么必然干系。

 

“若迎你入府,公主不容事小,只怕天下人都要说我心系南唐,无法舍弃故旧,不但我前途尽毁,甚至你们母子性命我都无法保全。”

 

王普站起深行一礼,“还请夫人为了我和邵儿他们,委屈一下吧,我已安排在府外建造一座庙堂,供你吃斋念佛,一世清静。

 

只有你了断了尘缘,与南唐谢氏无瓜葛,与我无瓜葛,我才能护住你。”

 

谢卿贞手握的茶具滑落,泼了一片水迹,在边境剃度成尼姑是权宜之计,没想到王普竟真让她做尼姑!

 

可若她想吃斋念佛,南唐没有寺庙吗?何必要她奔波千里到北梁?!

 

这也太可笑了些!

 

“公主已允诺我,接孩子们入府,承认嫡子身份,将来,将来让邵儿袭爵。”王普的声音有些低落。

 

谢卿贞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不一会又无力地松开,这里是北梁,她的父兄家族,都在南唐。

 

现在的她,没有家族支撑,没有尊崇的地位,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夫君的情意,可如今,这情意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好一出去母留子的戏码,若是当初那把火烧死她便罢了,起码那时她还心中充满期望,

 

不像现在,让她心如心灰地继续苟活人世,看自己的夫君与别人比翼双飞,才是最残忍的刑罚吧。

 

还是父亲说得对,断了线的风筝怎能追回?

 

一味强求,便是今天此等不堪的场景罢了。

 

她苦笑着答了一声好,便抽身离去。

 

王普在院中站立良久,国仇家恨,都容不得他行差踏错,王家满门累累血债,他早晚有一天要向南唐一一讨回!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地位,需要兵权,需要北梁皇室绝对的信任。

 

 

 

 

庙堂很快盖好,谢卿贞再次剃度,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而她的儿女,则在府中公布了身份,

 

稚子无辜,萧元琼也不是那种蛇蝎后母,待他们还算亲和,一时间,府内平安无事。

 

这日,萧元琼只觉得府内空荡荡,推牌九、打马球都提不起兴致。

 

无聊中,她生了好奇,那谢氏吃斋念佛可安分?这心思一起,便难以按捺。

 

这日,她轻装简从,借口礼佛便去了那庙堂,正殿寻不到人,便在庙中随意行走。

 

路过一处厢房,萧元琼听得有人声提到陈留公主,便留了心。

 

“怎么瘦了些?是那陈留公主苛待你们了?”

 

“不曾,那公主看着威严,对我们几个照顾还算体贴,只是实在吃不惯府中饭菜,甚是想念娘亲做的菜了。”

 

看来是谢氏与大女儿王贤文在内了,萧元琼轻笑,便要转身离去,却被谢氏下面的话拽住了脚。

 

“你是大姐,邵儿他们还小,你要多照看他们,处处留个心眼,谁都不要全信,包括你的父亲。”

 

“父亲?父亲也不能信?这是为何?”

 

一声长叹后,谢氏幽幽的声音传来:“你父亲,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现在他心性已变,我这几日总在想,当初别院那把火,为何直冲我的卧房而来?若不是那公主下手,那就只有——。”

 

萧元琼心下大乱,慌忙走开,胸口半响咚咚直跳,别院的火自然不是她所为,这种事她不屑于做,只是她确实没想过,会是王普?

 

不!不会的!王普不会如此,到底谢氏与他夫妻一场,便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该……

 

可万一是呢?若是谢氏早早被火烧死,也不会有后来北城王的祸事了吧?

 

可他,不至心狠如此吧?

 

若是有一日,我也拖累了他,他会不会?萧元琼感到一丝凉意和恐惧。

 

回府后,萧元琼本欲安排人去细查此事,可人都到了跟前,她又转了念头,是不是王普做得又如何?

 

事事都弄那么清楚,都要求个实心实意,岂不是太累?有时候,糊涂一些,更快乐吧。

 

没多久,她便将此事丢开,只是心中又添了两分对谢氏的同情,

 

因孩子们吃不惯府内的饮食,她便安排人遍寻国都出名的酒楼,多方甄选,给府中添了好几位善做南唐菜的厨师,给孩子们专设了小厨房。

 

两月过去,北梁与南唐和谈破裂,战事又起,王普受封为平南将军,率大军出征。

 

可行进的队伍还未到前线,就传来噩耗,王普在途中被奸细下毒,回天无术,出师未捷身先死。

 

尚书令府一片哀嚎,遍布白幡,纸钱满天飞,丧事办了一个月才停当。

 

陈留公主又做了寡妇,与王普一年多的婚姻,虽没有跌宕起伏的情动,但也算和美,她本以为这是老天给予她过去不幸的补偿。

 

谁料到,幸福竟如此短暂。

 

哀伤过去,她冷静处理了府内后事,朝廷的封赏丰厚,王邵袭爵,而他的姐姐王贤文,被召入宫中,封为贵华夫人。

 

安排妥当后,萧元琼自觉对得起王普,然王邵到底与她不亲近,她也不愿留在这感伤之地,于是又重回了宫中。

 

一切变故都在数月间,萧元琼觉得就像大梦一场,梦醒了又归了原点。

 

自此她与谢氏再无瓜葛,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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