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公子的书阁

这世间,许多事,求得,求之不得;许多梦,忘得,忘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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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重皮相 ,而我却以丑颜倾天下

1

我叫阿丑,自小就生得丑。

我娘腹痛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接生婆看了我一眼,连恭喜的话都忘了说,沉默着将我收拾干净,用包被裹好才抱给我爹看,我爹接过我的时候,接生婆一双手悄悄在我身下接着,怕我爹一失手把我跌在地上,毕竟我长得太丑了。

原本想要向我爹讨喜钱的丫头们在看到我的样子时都噤了声,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像我这么丑的姑娘,不被丢了都是万幸。

爹爹抱着我端详良久,就在所有人屏息着,以为他要说出嫌弃我的话时,我爹开口了:“这丫头丑是丑了点,不过命格不错。”

爹抱着我思索良久,给我取名“月英”。但是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他们都唤我“阿丑”,甚至连我都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叫“阿丑”。

自打生了我之后,娘就再也没看过我一眼,她觉得我是她的耻辱。也是啊,我娘的貌美整个荆州人尽皆知,爹爹是沔阳名士,也是相貌堂堂。他们的结合,怎就生出了我这么丑的一个“异类”?

我的出生,曾经一度沦为整个荆州的笑谈,人人都道名士黄承彦家有女“阿丑”,黄发黑皮,嘴唇奇厚身体壮硕,还一脸麻子。

生了我之后娘就不肯再给爹生孩子,估计是被我的丑吓到了,怕自己再生出一个比我还丑的孩子来,再次沦为整个荆州的笑谈,爹也就由着娘的性子。娘生的那么美,纵然使着小性子的时候也是美的,所以对于娘不待见我这件事,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娘把我丢给一群丫头,丫头们看我那么不受待见,也会悄悄欺辱我一下,我也不甚在意。但她们终究不敢放肆,毕竟我爹还真拿我这个丑女儿当回事,闲暇的时候他常来对我说说话,他说的那些我都听不大懂,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而我总神游天外。

没有爹娘的管教和束缚,我的性子也便野了一些。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我自幼不喜针织女红,反倒是对那些弓箭弩马有着十足的兴趣。

2

我稍稍懂事之后,爹并没有像其他高门府第的老爷一样,给我请个先生来教我识文断字,而是把我送到他的一个老友那里学艺。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他的那个老友,那个迂腐的老头子总是一脸的苦相,他并没有真正教我什么东西,只教我简单的诗书,我真正想学的那些制造小玩意的法子,他都不肯教我,还一向以我的师父自居,我都替他臊得慌!

老头子也并非只我一个徒儿,还有一个木木讷讷的男孩子,他叫“阿离”,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老头子身后,恭恭敬敬地喊他师父,认认真真地按他的吩咐做事。

不过那个阿离也是真真地好玩,他跟了师父良久,能做出来各种木马,木牛,甚至各种木头小人儿,有些小人儿胳膊和腿还能活动呢!

我新奇地看着那些小玩意儿,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甚至想悄悄把那些小玩意儿拆开来看看那究竟有多神奇。

“阿丑,这个不能碰。”

“阿丑,你别动我的东西。”

“阿丑,这是师父要我做的,我还没来得及让师父看,千万别给我拆坏了。”

阿离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他的那些小玩意儿,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把那些东西给“五马分尸”了。

可他还是忽略了我对那些东西的兴趣,趁他晚上睡着的时候,我偷偷把他那些小玩意儿抱到自己房间,一个一个拆开来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还没等我将它们复原,天都亮了。

阿离看着他的心血变成一地残缺的木头,突然间就咧着嘴哭了,那哭声惊起了方圆十里还没来得及早起的鸟儿。

老头儿被阿离的哭声吸引过来,抖索着山羊胡子,表情严肃地看着我,盯了我半晌,才翘着他那山羊胡子一本正经地骂我,一口气骂我个把时辰不带脏字,甚至不带重复的。

“竖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末了,老头子抖索着嘴唇只重复着这一句,想来是气极了。

阿离瞪着我,愤恨地将那堆木头抱回自己房间,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滚!别动我的东西!”他回头冲我吼。

我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将那些小玩意儿安装成原来的样子。

“你看,这不是好了嘛!”想起他大清早鬼哭狼嚎的样子,我语气有些不屑。

阿离愣愣地看着我,“阿丑,谁教你的?”

“师父对着你碎碎念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拆的时候也记住了安装好的样子。只不过没来得及安装好,至于你在那鬼哭狼嚎吗?”我白了阿离一眼。

3

爹爹再次来师父这里的时候,师父抖着山羊胡子,愤愤然让爹爹带走我。

“别啊,阿丑还指着你教她的本事解决终身大事呢!来来来,喝杯酒!”爹爹双手举杯,敬老头子一杯酒。老头子翘了翘胡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连着我爹敬他的那杯酒咽了下去。

如若不是贪恋他教阿离制造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早就偷偷跑回家了,都用不着他赶我。

那个老头子也真是偏心,手把手地教阿离做各种木头玩意儿,我却只能躲在暗处偷偷跟着学。

还好我人虽丑,脑子却足够灵光,往往是阿离还没学个名堂,我的玩意儿都已成型了。

师父教阿离做木虎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那个木虎像模像样地动起来,我却指挥着我的木虎绕着他那个只能站着不动的木虎转圈圈。

阿离惊异极了:“阿丑,这是你做的吗?”

“当然了,别看师父不教我,不待见我,我偏要自己学!”我上扬着脸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阿离定定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他要说出一番夸奖我的话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阿丑你真丑!”

“咳,咳……”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了看我那个咯咯噔噔还在走的木虎,缓缓开口:“阿离,相貌左右不过一副皮囊,你何至于和世人一样眼中只有皮囊!”阿离低头喏喏称是。

“阿丑,你既有心,就跟着我多学一点东西罢!”老头子又看着我开口。

我受宠若惊地跪地,第一次恭恭敬敬地喊他“师父”,师父扶起我,“所有的教法千篇一律,人心的领悟却是各有千秋,你好自为之。”我第一次觉得这个迂腐的老头子并不是一无是处,和阿离一样,恭恭敬敬地对着他拜了三拜。

除了制作木头玩偶,我也经常偷偷溜进师父的藏书阁里翻阅群书。

爹爹时常会来看我,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和我的很多叔伯一起。他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总是百无聊赖地呆坐在一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天下局势。虽从未下山,我却知如今天下三分,魏、蜀、吴三国鼎立却又相互牵制。

很多东西,听着听着,心里便有了自己的见的。

一次谈论到天下归向的问题时,几个叔伯争论不休,他们大多数认定天下将归曹公,也有几个认定孙权必定一统天下,几个大男人绕着这么个话题争论不休,着实无聊。

说到激动处,师父偏着头问我:“阿丑,你怎么看?”

我愣了一下,平日里这种话题哪有我插嘴的份,可我还是学着叔伯们的样子,撩起袖子一本正经地开口:“我觉得,天下未必就属魏吴,也可能归属于刘备呢!”

“女子见识有限,言论不足道也!”一叔伯出言打断我的话。

“别急,听小女说完。”爹爹挥了挥手。

我给自己斟一杯酒,如男人一般豪爽地饮下之后继续说:“曹公虽为一代枭雄,天赋极高,又善谋略,纵有千般优点,却终将败于多疑。孙权虽饱读诗书,攻于谋略,终将败于优柔寡断和反复无常。至于刘备,实乃小人也,这个小人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却能谦恭待人,城府极深。他自己胸无点墨,却喜欢结交豪爽之士,因此不少青年争相依附于他,他表现出来的宽仁、忠厚、慈善是他性格中远远胜于曹操的地方。遇事知进退,又善于伏低做小,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摇身一变与曹公和孙权并称三雄,一统天下又有何不可能!”

说到激动处,我提起裙裾,抬脚起一只脚踏在小几之上,语毕只觉得满室静谧,老头子们都一脸呆萌地看着我。

“好!好!不愧是我阿承的女儿!”爹爹激动得语无伦次。

“是我的徒弟!”老头子红着眼睛更正。

4

自此之后,世人都道阿承家有女极丑,却又极其聪慧。

我在师父这里呆了十几年,十几年的时光里,我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制作各种木头玩偶,再给玩偶们绘上与它们本身毛色相同的色彩。那些那些几可乱真的木头动物们在师父的小院里咯咯噔噔地跑来跑去,把一个原本安静的小院营造出一副热闹非凡的场景。

可能是我玩心太重,我做出来的木头玩偶大都好动,打开开关便能跑一整天,不按下开关是停不下来的。

阿离喜静,他制作出来的玩偶大多都静静站立,师父说他悟性不如我。我想师父终究是有些迂腐了,性格使然,要我如阿离那般做出如此安静的玩物,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不知从何时起,阿离不再唤我“阿丑”,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喊我“阿月”,看着我的目光里有小星星闪烁。

“阿月,你真厉害!”

“阿月,你教我做一个会自己干活的木偶好不?”

“阿月,你快看看我做的这个木牛打开开关怎么不动啊?”

“阿月,……”

我撇了撇嘴,无视着他眼里的小星星,师父有句话说对了,“所有的教法千篇一律,人心的领悟却是各有千秋”,我反反复复教他的那些东西,被阿离做出来却显得极其别扭。

阿离喊我“阿月”的声音贯穿了我的一整个少女时光,除他之外也没人喊我名字,甚至除他之外没人记得我原本并不叫阿丑。

十五六岁的时候,爹爹说要替我选一个夫婿,要将我接回家中。

临行之前,师父拉着我的手喋喋不休,一定要我多去看他。

“你这老头子,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明明不待见我,还要装得跟心疼我似的。”

“谁说我不待见你?你是老头子我费尽心力调教出来的,哪个敢说我老头子不待见你?”老头子红着眼睛扯着脖子冲我吼。

“我初来时,你都不肯教我。我还是偷学成才的!”我近乎执拗于老头子初时对我的态度。

“你这样的性子,我若肯像教旁人那般教你,你也未必肯学。你爹带你来,初时我确实不太看好你。可是相处越久,我学发现你的不同。样貌终究不过一副皮囊。你的一生,要么卑微,要么不凡,须得找一个看得见你灵魂的人,方可托付终身。”老头子仿若洞穿一切的眼神扫过我的面颊,他拿出鹅毛扇一把,上书“明”、“亮”二字,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姓名中有明亮二字者,即是你的如意郎君。”说罢他便挥手离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般,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

“走吧!”爹爹揽过我的肩,“我这个老友,毕生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了,也难为他了!”

我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下了山,一步三回头里,仿佛看见了阿离的身影在我目光的尽头晃了晃,然后消失不见。

5

我回了那个无比陌生的家,娘依旧不怎么待见我,却还是差人给我送来了轻薄的衣衫,名贵的脂粉。

爹爹用了好长时间才确定了师父说的姓名中有明亮二字的人,是他的一个忘年老友。此人名为孔明,又名诸葛亮,居于隆中,25岁还未娶亲。

爹爹拍着手称这简直是天作之合。“孔明可有阿离好看?”我弱弱地问,可怜我长这么大,见过的男人除了那帮老头子也就只有阿离了。

“阿离怎可与之相提并论?”爹爹失笑。

爹爹要去拜会我这个命定的夫婿,我也便偷偷跟了去,貌丑的我换了男装,抹黑了脸颊,却是比男人更像男人。

听闻孔明也在寻妻,爹爹找寻到他,单刀直入开口:“ 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发黑皮,而才堪配!”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孔明,他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就悄悄离开,因为我觉得自己确实配不上这么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可是他高大的身形还是卡在我的脑子里,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回到家我便找出娘曾经差人给我送来的轻薄衣衫和名贵脂粉。兀自关起门来,衣衫褪尽,露出我坑坑洼洼的皮肤,用轻薄的衣衫遮盖住我不堪入目的那一层皮囊,第一次暗恨自己生得丑。

我穿着那些漂亮的衣衫在闹市中穿行而过,落在我眼中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第一次刺痛了我。

世人都只看得见我的这幅皮囊,他应该也是一样的罢!我对着铜镜苦笑,铜镜里的我肥厚的嘴唇向上翻起,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连我自己都不忍多看。

忐忑不安中,爹带回了一个让我做梦都能笑醒的好消息。那个孔明居然答应娶我!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才让他愿意娶我这么一个丑女?”我冷静之后淡然开口。

“你以为你爹嫁女儿还轮得到别人提条件?你以为孔明25岁都未娶亲是寻不到妻子?”爹爹诧异地望着我,“孔明先生实乃真君子也,他一直在找一个志趣相投的女子,你不过刚好合了他的意而已。”

“可我生得这般丑陋,寻常人家都未必愿意娶我!何况他生得那般美!”

“孔明并非寻常人,所以你就安心待嫁!”

6

不日,听闻孔明前来求娶。我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手指在背后绞着我的长裙,服侍我的琉璃轻抚我长裙上的褶皱,调笑道:“小姐这是害羞了!”

我默不作声,却在心里暗暗叹息,我的这副相貌,怕是看不出来有何娇羞的。

先生要来的那天,我一大早就起床梳妆,轻柔衣衫遮得住我丑陋的身体,却遮不住我那黑黄的皮肤,枯草一般的头发。

那日明明听得爹爹跟他说过我黄发黑皮,他明知我生得这般丑,还愿娶我?我的心里冒起了无数个泡泡,然后感受着那些泡泡一点一点破灭。

“琉璃,他第一次见我,我该如何装扮才能不让他厌弃了我?”

“小姐不必忧心,你这么有才,自然配得上未来的夫君。”

“是吗?我也就只落得个有才的声名罢了!”我喃喃自语。

琉璃给我擦了水分,抹了胭脂,在我肥厚的大嘴唇上点了朱红,头上插了精致的步摇。这本是寻常女子的装扮,落在我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我颓然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面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庞,顿生退却之意。我摘下步摇,擦去脂粉,一袭轻薄面纱终于遮挡了我丑陋的容颜。

“先生已进大厅了!”琉璃在我耳边低语,如此轻飘飘的话语,落在我的耳中却无异于惊雷。我慌忙中碰到了房中木狗的机关,几个木狗叫嚣着咯咯噔噔冲向门外。我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琉璃追出去的时候,先生已被逼至大门外,琉璃按下开关,木狗登时静立于原地。先生一边仔细端详木狗,一边啧啧称奇。

琉璃告诉他,木狗皆出自我手,“你家小姐真乃奇女子!做出的玩偶几可乱真,吓煞我也!孔明若能娶到她,实乃三生之幸事!”

我呆愣在原地,耳中“嗡嗡”作响。他竟然说能娶到我三生有幸!我想要迈出的脚在瞬间收了回来,怕他的此番话只是因为还没有见到我这天地为之变色的容貌。

爹爹得知先生已到,出门拱手相迎。我便躲在屏风之后一睹先生风采。谁知他竟绝口不提求亲之事,只是与爹爹谈论天下大事,我静静地立于屏风之后,目光落在他气宇轩昂的面容之上,先生时而眉飞色舞,时而眉头深锁,忧于心中,我的心绪在他的表情里浮浮沉沉,羽扇在我手心里被捏出了潮汗。

先生喝口茶的功夫,我已从屏风后立于前厅,明知先生定然看不清我面纱之后的容貌,我的手心依旧冷汗涔涔。

师父送我的那把羽扇被我转赠给先生,爹爹指着我介绍:“这是小女月英,名唤阿丑。”先生执扇望向我的目光里有着不解,我却在他的目光里生了退却之意,仿若她的目光穿透面纱,落在我黑黄的皮面上。

但终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我掐着手心缓缓开口,语气不疾不徐:“方才屏风之后一睹先生风采,你与家父畅谈天下大事,讲到你的胸怀大计,气宇轩昂、眉飞色舞;但讲到曹操、孙权时,眉头深锁、忧心于中。故送你羽扇遮面,成大事者,必不能让人轻易看出心中所想。”

先生有瞬间的失神,良久才竖起拇指:“姑娘实乃女中英才,不枉我苦等多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与我灵魂契合的奇女子!”

面纱之下,我的睫毛轻颤,几欲落泪,想我阿丑被世人唾弃轻看十余载,终于在今日被称为奇女子。

我盈盈退去,留先生与爹爹继续议事。

闺房之内,我眼前闪过无数次的面容,竟都是先生的眉眼,或喜上眉梢,或低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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